寒颖

要文没有要命一条。

偶尔诈尸。

【权蒙无差】梦醒时分

前方四十米大刀。
死亡梗。
——

在一片静谧之中,荆州被拿下了。似乎世间万物都变得美好,就连阴冷的天气,也比往日温暖,令人舒服。

竹简呈上来的时候,全都破灭了。

“孤不论汝等用何药方,给孤把吕蒙治好!”孙权腾地从席位上站起来,又添了一句,“封内有能愈吕蒙者,赐千金!请术士能人,不惜代价!”

“还有,把吕蒙带到孤这里。”

“孤倒要看看何路鬼神要夺走他。从孤这里。”

1
内殿里缭绕着灰白的烟雾,朦朦胧胧,像极了十九年前的初春。那天才下了雨,潮气到翌日辰时都不曾散去,压的灰沉。

吕蒙躺在榻上,呼吸微弱。在他眼中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,混合着阴间的光怪陆离和阳间真实的点点烛火。他的身体已衰弱到如此境地,可视线内出现那个在各处见过无数次的,万人之上的人时,他挣扎着坐起身来,强撑着下了榻,俯首而拜。

“末将吕蒙……参见至尊。”

万人之上的这人着实惊异,他沉声喝道:“躺下!谁允你下榻?”他上前几步,把站都站不稳的人搀回榻上,又掖好了被角。

好不容易回到榻上的人连连咳嗽了几声。他沙哑着嗓子,说:“至尊,蒙无事。还请至尊莫要……挂念。”

吕子明,你是当我眼瞎还是怎地?

孙权几次来探望的时候,吕蒙都强撑着行礼。起初尚还腿脚利索,一翻身就下了榻,行动如常。孙权知晓他在掩饰,但还是为之欣喜——至少他还没有到下不来的程度。

然而病魔没有丝毫放过吕蒙的意思,孙权好像看见司命神拿着勾魂的锁链在内殿里徘徊。眼瞧他脸色愈发灰败下去,再也掩饰不了病情沉重,孙权觉得有一把火在心尖上燎着,火舌窜动着炙烤那饱经折磨的内心。他终于体会到曹孟德从赤壁败退时的心境。面前这人还不知死活的要强装没事给他看,嫌命长么?

一时间,寂静的只有呼吸声,一个微弱而绵长,一个急促。吕蒙慢慢抬起手握住孙权的手,半晌说了一句:“至尊,你瘦了。”又添了一句,“臣委实惶恐。”

之后陷入了更长更空虚的静,君臣二人互相长久的对视,最后吕蒙疲了,昏睡过去。孙权轻轻扳开他的手指,抽回手,缩进袖子里。他不想让人看见它正在颤抖。

2
内殿贴着榻的一面墙壁上开出一个洞。那个洞的大小足以让一个人把头探进去再伸出来,墙在外殿的一侧新挪了一个榻,上面铺的褥子和放的瓷枕却相对旧些。

有人劝说如此不妥,孙权也不反驳什么。他们根本不懂,孙权不需要他们懂,只要墙另一侧的人能懂就足够。

他把下巴搁在墙上,直勾勾地看里面的动静。在黯淡的光里,吕蒙苍白的脸色更加白,征战沙场的岁月似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,眼窝凹陷,孙权能够想象若是他醒着,眼神会多么深邃。美中不足的是,他的颧骨突出来太多。

本来就是正当年的年龄,这么躺着去看简直是件艺术品一样。孙权不喜欢,他听见自己脑海中有个人在喊:“醒过来!谁许你躺着一动不动了!难看!”

可不得难看,死气沉沉的。啊呸,不许想死这个字。

医师正给他把着脉,看到孙权脸色阴沉,说:“疾将愈矣。”随后战战兢兢地出了殿。还是赶紧跑路吧。这医师想着,没有来第二次。

“子明,他们说你快好了。你快起来陪我……你说过,取得荆州后你要陪我去打猎,猎两只虎,一人一身虎皮……”

孙权絮絮地念着,声音小到只有他一人听见。他从那洞里探过去手,虚空着描摹吕蒙的轮廓,就和能够触碰到一样。他甚至不敢再到墙那边去,他怕又惊扰他休息,害他病情加重。

冬日里一轮暖阳下,孙权靠在窗边吃下了这个月的第一顿安稳饭。病的何止是吕蒙,孙权偶然间看到镜子中自己时想到,我竟也陪他一块瘦成这样了。

3
须臾间,冬去春来。东南方吹来湿润的惠风,温度日益上升。韶时间,万物复苏,节气里还为此设了惊蛰。

跟着春的节奏,吕蒙终于能够下榻了。“至尊,蒙已无恙。”他笑着,笑容又是一轮朝阳。

久病初愈的人仍是虚弱的,幸得有以前的底子,骑马不算是问题。孙权牵来了二人的马,把其中一匹的缰绳交到吕蒙手里,自己一翻身坐上了马背。吕蒙拍了拍自己那坐骑的背,那通体乌黑的骏马打了个响鼻,扭着脖子用头顶蹭他的掌心,以此传达着思念。孙权那匹马有些难耐的用蹄子刨着地,催促着,吕蒙于是也跟着乘上马。

二人轻装,也不带随从,并驾出了营。

柔风拂过脸颊,很是舒服。一黑一白两匹骏马在空旷处互相追逐。新发的草将将没过马蹄,拨开处偶能见到各色的野花。裾的下摆招摇着,潇洒自在。再添上心情的愉悦,简直没有更加痛快的时候。

“子明,我能在此时赏这大好风光,皆是你的功劳啊。”
待累了,便拴好马匹,以地为床,躺倒在一块。

“至尊谬赞。”

“说到底,我还是喜欢你那身绛衣。就那一眼,我便注意到了你。”

“当年不晓得许多,只是为了突出一些,是蒙取巧了。至尊为何喜欢那一身?”

“因为……”

千万颜色在微风和日中,在春天的曜日下,花成一片迷离,混合在一起,再也分不清彼此。孙权不由得眯了眯眼,闭上了,再次睁开时,什么野花,什么新草,什么暖日,还有那脸色红润带着好看微笑的吕蒙,都消失了。

他一直以为是真的,因为子明喊他至尊。他印象里,梦里的子明从来不会这么喊他。

他会称他为仲谋。

4
昏沉已久的头脑头一次变得清醒,沉重的身躯在这一天也轻了不少。甚至他那双眸都看起来格外有神。孙权在外殿宣布大赦,还办起了庆典。吕蒙却清楚,这怕是他最后的时光了。

哪里有前一天还病得说不了话,第二天就如常人的?

“至尊,可否借佩剑一用?”他半倚在榻上说。

孙权把佩剑递到他手中,嘱咐道:“子明,你刚好,可要注意些。”

他不答话,抽出剑。剑身雪亮,映着二人的面庞。他看到自己已经消瘦的脱了形,更看到映着的外面中悬的太阳。

他转了转手腕,而后做了个标准的起示,接着带动那三尺青锋,进退攻防,招式间虎虎生风,空气都仿佛被割裂,极具力量又极具美感。

孙权站在一旁看着,恍惚间觉得熟悉。

那不正是初见时吕蒙舞的那一套剑法?

检阅完毕后,出于兴趣他私下去见吕蒙,攀谈到兴起,二人也不禁比划起招式。那时吕蒙用的就是这些招式啊。只是带兵打仗时用不着,他也就没再见过吕蒙舞剑了。

“至尊,”吕蒙停下来,微微喘息着,“蒙无恙了。”

可他接着剧烈地咳嗽起来,他用一只手捂住嘴,剑咣当地掉在地上。停息的时候,他把手放下,不在意般地在身上抹了抹。孙权看到掌心里有深红的血。

“子明!”孙权把他按回榻上,“还是别折腾了……元气刚恢复,还是静养的好。”

吕蒙摇了摇头,躺下去:“再不折腾,蒙就没有时间了。至尊,蒙若是不在了……”

“不许说!”孙权捂住他的嘴,眼泪大滴大滴的落下,“孤没同意,你就不可以!”

他看着吕蒙又成了病恹恹的样子,终于把盘桓在嘴边一直没肯说的话说了出来:“若卿不起,谁可代之?”

“至尊,朱然胆守有馀,愚以为可任。”

“子明,你可以叫孤一次仲谋吗?”

听他改了称呼,吕蒙第一次没有抵抗。

“仲谋。”

他睡着了,只是没了呼吸。

这是梦,一定是梦。

所以吕蒙没有死,他还活着。

只要我从梦里醒过来,我就还可以看到他。

孙权没想到,这场梦做了三十三年,在他年逾古稀的那年,这场梦终于醒了。他看到子明站在他面前,面色红润。子明正朝他说着什么,只是他听不大清楚。他伸出手,握住子明的手。曾经有算命先生说他命硬,所以只要他在,司命就带不走子明。

“陛下,太子殿下的字……”

“子明,子明。”


这是建安二十四年的冬天。

这是千万史卷中微不足道的一年冬天,甚至后世历史教材中,会编写官渡,赤壁,夷陵,但绝不会提到这一年。

可对于当时局势变化来说,没有哪一年变化的比这一年更快,更大。

而对于当时的孙权,也从未有哪一年让他发出更深的哀叹。

评论 ( 7 )
热度 ( 109 )
  1. 共6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

© 寒颖 | Powered by LOFTER